细田守动画电影叙事策略

　　《未来的未来》是日本新生代动画导演细田守执导、于2018年上映的动画佳作，讲述四岁男孩穿越时空同家族成员相遇获得成长的故事。作者认为，通过弱化戏剧冲突、注重生活质感与流动性的散文化叙事风格、多重视角下的成长叙事，以及借由空间叙事和象征意象加强主题等叙事策略，影片延续了细田守的创作风格和独特气质，对相似题材电影的创作具有借鉴意义。

　　关键词：细田守;《未来的未来》;动画电影;叙事策略

　　《未来的未来》是由细田守执导、STUDIO地图负责制作，于2018年上映的动画电影。影片讲述了四岁男孩小君的家中迎来了新成员妹妹的加入，因妹妹的到来感到备受家人“忽略”的小君无法同妹妹友好相处。直到他在庭院中遇见了化为人形的宠物狗优子和来自未来时空、已经长大的妹妹，随后经过一系列与家族成员在异时空相遇的冒险之旅，小君逐渐成长为一个真正哥哥的故事。该片获得第91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动画长片提名，同时获得第46届动画安妮奖最佳独立动画片和第42届日本电影学院奖最佳动画片。导演细田守曾表示这部影片其实是一个非常私人化的故事，相对于跌宕起伏的戏剧性情节、激烈的矛盾冲突，《未来的未来》由一系列生活小事构成，逐渐为观众铺展开对家庭关系、人物成长的描绘，以及对现代社会中家庭生活模式和育儿问题的反映。一如细田守过往的作品，导演乐于扎根现实生活并赋予影片奇幻的设定，在注重凸显生活质感的大量细节之中，让原本不切实际的幻想逐步变得真实可信。影片《未来的未来》同细田守导演于2006年上映的动画电影《穿越时空的少女》一样都带有穿越时空的能力设定，但是这次穿越无论在时间还是空间上都更加复杂多样，不变的是对生活的记录与对成长的体悟。

　　一、形散神聚的散文化叙事风格

　　影片没有采用传统的戏剧性框架，并非如美国编剧悉德·菲尔德所言依次从“建置”“对抗”直到“结局”。相较于制造紧张的悬念和激烈的冲突，影片延续了弱化戏剧冲突、注重生活质感与流动性的日本电影散文化叙事传统。比起快速的情节推进，日式叙事更加注重的是故事意境的营造。在相对缓慢的节奏中，主人公的命运和故事被拆分成好几条不同的线索，以片段式的结构在不同的空间里并列而行，多条线索围绕着同一个主题同时展开，形成了“形散神不散”的艺术效果[1]。《未来的未来》在相对平缓的节奏中，围绕家庭与成长的主题，借由穿越时空的背景设定将主人公小君的成长历程拆分成不同的成长片段，故事在现在、过去、未来以及现实与奇幻的时空中交错前行，呈现出一种形散神聚的散文化叙事风格，影片更多的是依靠日常生活中的细节和角色情感体验的积累推向故事的高潮，整体呈现出一种内敛而温情的气质。在影片中，细田守虽然将主要矛盾放在了哥哥小君与家里的新成员妹妹之间，尚在襁褓中的妹妹“夺”走了家人们原本对哥哥的关心和爱，这让哥哥心生怨气，哭闹不止。但细田守并没有过于凸显兄妹之间的矛盾冲突，而是在穿越时空的背景设定下，衍生出很多兄妹矛盾之外的故事线索，主要描绘哥哥小君与不同时空的家人们相处的生活日常，进而实现角色的内在成长和家人之间的情感升温，诸如与宠物狗优子的交谈、和优子以及长大后的妹妹合力收起雏玩偶、同幼年时期的妈妈玩耍、和曾外祖父学骑车等。每一次短暂的穿越之旅都是不同时空下片段的拼接，这些不同叙事时空之下的情节看似相互独立，实则借由情感的脉络和细节线索达到藕断丝连的效果。以小君穿越时空后遇见小时候的妈妈和在现代时空学习骑自行车为例，现代时空中小君因玩具乱放与主张收拾屋子的妈妈发生争吵，发火后跑开的小君穿越时空来到了妈妈的童年时期。小君在穿过现代与过去时空之间的通道时，画面中表现为他哭着游过水和缤纷的鱼群，而同品种的鱼则装在鱼缸里出现在童年时期妈妈的家中。在现代时空中本主张整齐干净的妈妈，在童年时期则带着小君在家里放肆玩闹，并和小君一样都认为“乱一些更有趣”。当家长回来后，妈妈被训斥时的话语同现代时空中妈妈训斥小君时的话如出一辙，颇有成长的循环往复之意。当镜头转回现代时，小君正在床上睡觉，而此时妈妈和外婆则在厨房里聊起了妈妈小时候的事情。借由时间和空间的转换，分别从小君、小时候的妈妈和成年妈妈、年轻时的姥姥和年长时姥姥的视角，展现了对相同事件的不同回忆与想法。不止从侧面呈现出了人物的成长与变化，同时通过角色的动作加以强调，当小君在晚上醒来发现妈妈眼角挂着泪珠的时候，他转而像个温柔可靠的大人一样，再次轻轻抚摸着妈妈的头并说“乖乖”。随后在以简单的父子对话省略小君模仿童年时期的妈妈往她鞋子里放信的过程后，影片展开了全新的学骑自行车的故事段落，而自行车并非突然出现，早在这次穿越发生之前，小君同妈妈看的相册和小君想要的礼物中，便以照片和对话的形式埋下伏笔，使得影片即便在时空变换的情况下依旧呈现出一种连贯的生活流动的质感和真实性。细田守本着现实主义去描绘日常生活，但在其中总会加入一些“非日常”的要素，比如穿越能力、与AI战斗、狼人和怪物的世界等，这样一来就注定了作品的浪漫主义基调[2]。多次重复的矛盾、穿越、和解一直保持到本片接近结束，导演不断落实并铺展开一次又一次时空之旅，讲述不同年代的生活以及人们的生活状态和情感性格。家庭成员借由庭院中的家族树得以冲破时间和空间的桎梏进行命运的邂逅，小君的成长中汇聚着来自不同时空中家人的力量，在形散神聚的散文化叙事的同时呈现出一种梦幻的浪漫氛围。

　　二、多重视角下的成长叙事

　　成长母题几乎贯穿细田守作品的始终，在《未来的未来》中，导演选择以4岁小孩视角为主，讲述家庭成员增加为他带来的成长历练。不同于《穿越时空的少女》中带有一定科学性的穿越设定，《未来的未来》中穿越时空的能量诞生于家族中家人之间的羁绊。经过一次次穿越之旅，小君实现了成为真正哥哥的蜕变，从一个因感到被忽略而心生怨气、多次和爸妈发火并试图用玩具打妹妹的叛逆男孩，成长为一个理解家人、勇于保护妹妹、主动承担起照顾妹妹责任的哥哥。但是“成长”这一鲜明的烙印不止显现于主人公小君一人身上，影片既从小君和家长的双重视角展现小君的成长经历，同时也细腻刻画了父母从孩童到为人父母的外在和内在心理变化过程，表现出父母的成熟并非是固有和天然的，同样经历了孩童时代的顽皮和叛逆，在不断成长中完成了身份的转换。以小君爸爸为例，将影片中交错的叙事时空中发生的事件按自然顺序重新排列，人们得以观看小君爸爸的成长之路。小君爸爸年少时身体弱，曾经一边哭着一边练习骑车，长大后结婚成家的爸爸因忙于工作而疏于对第一胎的照料，在迎来二胎时，成为一名辞职在家从事自由职业的建筑师。缺乏育儿经验的爸爸一开始独自照顾儿女和处理家务时显得十分无措，面对大哭的妹妹不知如何是好、教小君骑自行车时多次摔倒……但是渐渐地爸爸怀里的妹妹不再哭闹，小君也在不知不觉间学会了骑自行车。妈妈对于爸爸的评价也从“摆出温柔爸爸的样子，光有样子不干活”到“变得温柔了，比之前更像父亲了”，于细节中展现夫妻之间爱情与亲情的双重情感，角色在日常生活琐碎的小事中逐渐实现了成长与蜕变。影片同时透过以庭院中的树作为载体的家族历史索引，从更加宏观的视角展现出家族的成长历史以及生命成长的循环往复。片中出现了三代同堂的家庭关系和曾祖辈的形象，从年轻时的曾外祖父和曾外祖母、童年时期的小君爸爸和妈妈、现代时空中的小君父母、小君和妹妹到未来时空中学生时代的小君都得以出场。影片既展现了人物外在身体的长大和内在心灵的成长，同时也展现了一个家族的成长史。无论在哪个时空中，都是孩子长大成人组成家庭，新成员诞生后再次从小孩变为父母的循环往复。虽然乍看都是日常生活的琐事，但其背后包含着不同的深意，正如导演在接受专访时表示，很微小的事在未来也可能变成一段历史。影片同时也借由角色的眼睛描绘不同时代下的人物群像，在《未来的未来》中对于亲情和爱情的描绘通过几代人进行呈现且因各具特色而深入人心。影片中腿部有疾的曾外祖父和曾外祖母之间浪漫的赛跑比赛，爸爸和妈妈之间的互相体谅、携手共进，姥姥和姥爷之间的朝夕相伴，奶奶住院时爷爷的不离不弃，几代人关于爱情的描绘可以构建出一段完整的爱情史。影片讲述的既是个人的成长同时也是集体的成长记忆。这种集体记忆和家人之间的亲密联结又通过不同角色之间相似性动作的重复进行加强，如小时候的妈妈和小君都曾将玩具箱子举过头顶然后倒在地上;妈妈和外婆都曾威胁孩子要把玩具扔掉;小时候的爸爸和小君一样费力地学习骑自行车并摔倒在草地上……这些相似动作的重复进一步印证了成长轨迹的循环意味。

　　三、多样化的主题呈现

　　影片主题具有多义性和深刻性，既在个体层面表现人物的成长与对情感的渴望，在社会层面也表现出社会的发展变迁和对家庭模式的探索。“家庭”与“成长”一直是细田守导演钟爱的主题烙印，从孩童到成人的成长心路历程，从《狼的孩子雨和雪》中的单亲家庭、《夏日大作战》中的庞大家族、《怪物之子》中人与妖怪的家人组合，到《未来的未来》中刚刚迎来二胎的一家四口，每一次成长的历练和每一个家庭都各具特色。《未来的未来》中即便是普通的一家四口也并非传统意义上“男主外女主内”固定不变的家庭模式。在第一胎哥哥出生的时候，妈妈照顾儿子，爸爸忙于工作而疏于对孩子的照料;二胎妹妹出生的时候，妈妈外出忙于工作，爸爸在家照顾家庭和孩子。导演在影片中探讨了一种当下没有固定模式的“家庭模式”，它没有表现一个固定的家庭模式，因为这是一个大家自己去寻找和决定家庭模式的时代[3]。《未来的未来》采用了多样化的方式进行主题呈现，主题既伴随着情感体现在生活的细节和变换的景致中，同时借由空间叙事和象征意象进行加强。主题表露与情感的流动既徜徉在人与人的活动交往之中，同时也存在于人活动之外的生活细节和景色变换之间。首先，随处可见的生活细节生动有效地渲染着主题氛围。《未来的未来》以家庭作为舞台，这种家庭的氛围在影片伊始便用照片的方式进行呈现。去医院看望奶奶时，小君和爸爸妈妈等人一家七口其乐融融的照片，爸爸妈妈回家后又是一张一家三口人和宠物狗优子的全家福，开篇便通过定格的画面渲染了一种温馨有爱的家庭氛围。而关于日本文化的展现也凝聚在生活细节之中。日本文化最显著的特征在于将传统与现代有机结合，一方面，继承了江户时代以前的传统文化，使得相对古典的文化符号、精神符号始终贯穿于当代日本人的生活之中;另一方面，明治维新之后高速发展的社会经济与现代工业，又使日本在科技、工业、建筑、交通等领域处于世界领先水平[4]。影片既展现了日本现代社会中已有的和全新设计的新干线列车、小君多种多样的新干线列车玩具，同时也出现了日本传统文化中用以祝福女孩子健康成长的雏人偶。其次，流动的情感与时空下变换的景致交相呼应，导演在融情于景的同时衬托角色的魅力，彰显影片的主题。境随心转，景色的变换也呼应着角色的心理变化，是角色内心情感的外露。小君同妈妈就不收拾玩具这件事发生争吵，小君生气地把玩具全都倒在地上，随后哭着穿越时空遇见了小时候的妈妈，此时雨后的天空和空旷的街道散发着一种宁静平和的气息，预示着小君惶惶不安的心情得到平复。二人随后度过了一段美好时光，但当姥姥回家因屋子被弄乱而责骂妈妈时，随着妈妈在屋内因被批评而大哭，天空变得晦暗不明，小雨滴转为倾盆暴雨，掺杂着愧疚与不安的复杂心情的小君在大雨中跌倒后再爬起，狼狈地跑回现实时空，预示着又一次成长的历练。空间是无声的叙事载体，影片借由空间叙事不断加强主题。现代时空中，小君的家从俯视图看来外部显得狭窄又被夹在两所宽敞的房屋之间，但相比于周围的灰色屋顶，小君家是彰显着生命活力的红色屋顶。导演邀请建筑师谷尻诚设计了小君的家，整个房屋的布置采用了阶梯式的设计，屋子内部的空间不是依靠墙壁而是凭借由高到低的地势和透明的玻璃相互连接，在视觉上呈现出一种没有绝对封闭空间的状态，暗含着家人之间彼此的坦诚与信任。再加上庭院内的树实际上是家族历史的索引，连接着整个家族的过去、现在和未来，且除了爸爸曾和邻居在家门口聊天以外，并没有除了家人以外的人走进家里，这就在无形中强化了整个家庭之间的纽带和家人之间密不可分的亲密关系。最后，对意象的把控和运用不断丰富着主题意味。一方面，细田守的影片中经常出现吃饭的场景，“餐桌”是出场频率较多且作为“羁绊”的象征物。通过吃同一种食物，能够拥有或者增强作为同一个群体的意识[5]。早在《夏日大作战》中，荣奶奶就强调家族成员聚在一起吃饭的重要意义，在《未来的未来》中同样多次出现家人围坐在餐桌前吃饭的场景，值得注意的是甜品经常出现在餐桌上。夜晚妈妈和爸爸谈论照顾孩子的事情时，小君妈妈手里拿着鲷鱼烧;当小君提起自己见到未来的妹妹时，一家三口坐在饭桌前吃着舒芙蕾松饼;当妈妈和姥姥在夜间谈起照顾孩子和祝福孩子的事情时，妈妈正在吃果冻蛋糕。甜点于无形中缓解了角色谈话间的困惑和焦虑，预示着当下面临的问题最终将走向“甜美”的结局。另一方面，“夏天的积雨云”是细田守电影中必不可少的象征元素之一，巨大的云朵里孕育着成长，当小君学会骑自行车以及小君同未来的妹妹穿越时空的时候，天空中都曾出现具有象征意义的积雨云。结语影片在日常生活的琐事中细致地描述孩子和父母成长的心路历程，表现出兄妹关系的前后变化，发掘生活的诗意和趣味。细田守曾表达自己的创作理念为：“创作电影、观看电影是表明这世界仍然有希望的一种行为，尽管或许并非如此，也许那时候的自己并不幸福，但还是应该大声喊出人生可以是幸福的。正是那些不幸福的人才有权利创作和表达出来。”在《未来的未来》中，细田守依旧延续这一创作理念，虽然每个角色都有着各自身体或是心灵上的不完美，但是他们始终保持着追求幸福的勇气，在影片的结尾兄妹二人互相开心地大喊着，预示着未来两人的结伴前行。影片以动画作为媒介，运用形散神聚的散文化叙事风格，为观者展现了一个现实与异时空交织的奇幻世界。同时通过不同的视角为我们展现个人与家族的成长记忆，以及在角色成长过程中，传递出伴随着新生命到来的个体与集体收获的喜悦与幸福，在娓娓道来的口吻中引导观众跟随角色一同迎来蜕变，为现实生活注入恒久而动人的温暖力量。

　　参考文献：

　　[1]周胜南.试论新海诚动画所见的日本电影散文化叙事传统[J].电影文学，2018(22)：132.

　　[2]禇亚男，肖扬.日本传统家庭观念的乌托邦影像——对细田守动画电影风格的探讨[J].电影新作，2017(1)：120.

　　[3]宫田文久，王玉辉.《未来的未来》：一部描绘当代家庭形象之作——细田守导演访谈[J].当代动画，2019(3)：60.

　　[4]赵益.细田守动画电影的美学特征与日本文化观照[J].当代动画，2019(3)：54.

　　[5]任梦青.刍议新生代导演细田守作品中的情感要素[J].电影评介，2015(6)：65.

　　作者：刘鑫